【Guria】着魔 六、下
学生会在周四有例行的午餐会议，主席一向吃得很随便，但负责点餐的是下面的人，并且学生会的经费向来异常充足。和牛，烧肉，日式拉面，寿司还有不能或缺的炸鸡年糕，尽管是五花八门的点单，但金光熙对每个人的需求了如指掌，作为第一个提要求的人，柳岷析只好跟对方一起下楼去拿外卖。
他们穿梭过学会楼的小树林，中午十二点是太阳正烈的时候，一群人还在食堂门口排队，进进出出了不少学生，本来热闹的体育场上已经没有人在玩球了，他们拎回四五袋外卖袋子，沿着体育场重新朝学生会的大楼走回去，踏入树荫下时，柳岷析又重新往食堂的方向又看了看。
还没有到夏日，但已经有了炎热的滋味，他的回望带着不合理的留恋，金光熙立刻捕捉到这一点。
“换口味了？”
柳岷析确实想起了某个只会在食堂吃饭的人，因此这个问题变得意味深长了，他不会觉得金光熙只是单纯在问他吃饭口味这件事，但他也不想回答更多的事。
“只是觉得偶尔吃吃食堂也挺好的。”
柳岷析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他只拿了一个袋子，里面是气泡水和果汁，还有主席指定要求的冰可乐。
“不过还是在空调间里吃午饭更有食欲。”
学生会的会议室被改成用餐小包间，他们回来时签到已经完成了，柳岷析签完字后很快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午餐会议其实是用来给学生会成员增加一些午休时间的福利，但偶尔也会讨论工作任务，尽管最频繁的话题仍然只是升学考。
这个周四的例外在于，一清早警方就来了学校，两个月前的杀人案被确定为情杀性质，会议话题不得不变成慎之又慎，而副主席裴性雄依旧不在——柳岷析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过对方了，如果不是因为有人还能收到他的邮件，柳岷析会觉得替对方报个失踪案也不为过。
他一边吃炸鸡一边听金光熙做开场的汇报，后者用词很谨慎，可以说是基本将警察的报告复制黏贴了一遍，尸体部分结束之后到了伤者的部分，李珉炯的伤口复原得很好也许是里面唯一幸运的事，柳岷析渐渐有点食不下咽，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在营地的大巴上。
而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他们的交流是某一条的短消息里，他谢谢了对方那罐果汁。
但或许吃不下东西的样子来得正好，金光熙结束话题便轮到其他人发言，看动作就知道是有备而来的，柳岷析注意到刚刚在埋头吃炸猪排的赵乾熙放下饭盒，朝自己这边看了过来。两个人目光一瞬间对上很快错开，他一瞬间就意识到对方其实看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坐在自己身旁的金赫奎。
柳岷析心里有些说不清的不舒服，他侧过头想问身旁之人，但对方先一步向他低语道。
“抱歉了，岷析。”金赫奎道，“请好好听乾熙说吧。”
学生会的老人们从不负责学校里琐碎细致的活儿，他们掌握的是全局的布置和决策，而赵乾熙是里面的好手，好手中的好手。。
赵乾熙在午饭开始前的五分钟草拟出了一份校园风化问题处理细则的初稿，内容起先是常规的准则，但越往下面越到同性关系间交流的部分，柳岷析已经感觉到整张桌子上有不少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还只是初稿，仍然需要完善。”
赵乾熙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在停顿的空档柳岷析自然而然地接上话道。
“我会帮助乾熙哥完成定稿的，也会尽快向下布置宣发，改善风化问题。”
柳岷析不喜欢被当作罪魁祸首，但此刻也并不想露出受害者才有的那种委屈表情来，情杀案他甚至是一部分的受害者，但事件发生影响也已经蔓延，他要做的就是扭转乾坤，做主导解决问题的人。
“也希望大家能够协助我，如果到时候有得罪的地方，我只能先说一声抱歉了。”
这就是柳岷析轻佻，娇弱外貌下的本色，学生会的人多数都无言沉默着，赵乾熙放下稿子后还为他鼓了掌，然后学会主席，李相赫摸了摸手边的可乐罐，看了一下正在朝四方微笑的柳岷析。
“辛苦了，那么下一个问题吧。”
这个会议是久违的苦仗，他们讨论完最后一个问题，午餐早就被用完，李相赫宣布散会后，一些人很快就走了，只剩下几个还站在会议室的门口不想离开空调冷气的家伙，其中金光熙聊得最起劲，讨论着下周末的足球比赛，他们在约定谁带球衣谁带横幅，柳岷析敲了敲对方的手臂。
“给我留个位置，随便什么位置。”他想了想补充道，“除了守门，讨厌防守。”
他说完就去打电话了，一个电话把午睡中的崔佑齐从班里喊了上来，对方也不是第一次来学生会大楼干活，甚至还带上了隔壁班的文炫竣，因为崔祐齐美走过来时正好看到对方一个人傻不楞登地在体育场上晒太阳一副看起来快要中暑的样子。
两个人在会议室的空调间舒舒服服地喝了柳岷析倒好的饮料，一杯冰汽水，还有一杯低脂牛奶。坐着边喝边嘀咕着学会大楼的警报和消防系统安装在哪里，而柳岷析转过身去，专心地把打印好的文件整理进文件袋，然后才递给两个人。
这一堆建议稿接下来要发放到每个班的班委和部门，下面跑腿的工作就要有人做。
“辛苦了。”柳岷析对两个人道，“今天下午要全部送到，里面有签收表，签收表放学前给到我。”
这种事情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崔祐齐立刻将讨价的话题转向内部，跟坐在旁边的人提起要求来。
“炫竣哥，你送这一打。”他把厚的那袋文件袋推给文炫竣，然后自己抽走薄的那一袋，“我就来好好负责这些。”
柳岷析皮笑肉不笑地按住了少年的手臂，“这袋是专门放的意见建议表，每个教室都要贴上。”他把桌子上打包着的盒子推向两个人，“两份炸鸡，炫竣你如果不吃的话，记得也不要让崔佑齐一个人全部吃完了。”
崔佑齐做着鬼脸被单手就拿着所有东西的文炫竣拖走了。
两个人在走之前还问了许多问题，包括建议稿上的内容，因此柳岷析重新又打印了一份初稿，坐下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赵乾熙定下来的初稿需要细化的地方确实有很多，但思路却明了尖锐，这个学校里存在着令人不安的地方，一群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少年对自己和他人都感到迷茫，在寻找出口和获得认同之间摇摆不定。
柳岷析很清楚有时候这未必是错误，但凶案在前，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已经学会把这些当作一种消遣的游戏，甚至哪怕是他，偶尔也还是会追求身份认同，那么接触的时候，给他人造成错误的臆想就是一种危险行为了。
他在初稿上做了一些笔记和标注，下一步要向学生发放的调查问卷在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他走出会议室的时候，离午休结束只有五分钟了，门外的人早就散了，金光熙知道他讨厌被人打扰，十五分钟之前就给他发了消息说在楼下等他。
柳岷析锁上了会议室和这一层办公室的门，走出办公室将最后一扇门也关上时才发现门外还有人在那里。他退后时一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罐头，罐头没有滑下楼梯，只滚到角落边，发出了不轻不响的动静来。
柳岷析弯下身去捡，对方的身影和他交错，他侧着脸，向对方询问。
“没有。”对方从他手中接过罐头，回答道。“你爱人的样子很美。”
第二节课开始之前，柳岷析把这周一早上约好周末去喝酒的两个男生全部打发走了，没给出什么理由，也没给出歉疚的表情，一个很爽快地走了，但另外一个来了之后，握着手机在门口不肯走，整个楼道不少人在看热闹，朴辰成在窗口边上望过来对他笑着摇头，柳岷析觉得有些厌烦，但作为风纪委员，此刻掉头就走似乎也不是好办法。
于是柳岷析踮起脚，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头发，但踮起脚的一瞬间越过对方他看到走廊上怀里抱着宣传单的人朝自己这边走过来，看向自己。
他和李珉炯的目光对上，柳岷析的声音变得柔软了一些。
“回去吧，之后我再跟你解释。”
他对那个男生道。
人群在柳岷析打量周围后开始散开，李珉炯同他擦肩而过，比人群更快进了他的教室里张贴意见表。柳岷析靠在走廊的外墙上，他忽然有点想抽烟，但想到这个时刻风纪委员吸云吐雾的样子会多么微妙，还是将这份欲望按了下去。
李珉炯贴完意见表出来朝他打招呼。
“最近还好吗？”李珉炯手上还有一打意见表，柳岷析已经想到崔祐齐是怎么将工作外包出去，但对方停下步伐站在他身后。“我看了学生会发的文件。”
“你是想说，我的作风问题有没有被通报，有没有被点名批评。”柳岷析若无其事的样子确实看不出有任何问题，李珉炯和对方的目光对上，“只不过是一些改革，我还没有倒霉到成靶子。”柳岷析这样轻声道，令李珉炯觉得安心了一些。这种安心后者没有办法形容，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又好像已经发生了很多事，他受过伤的手臂偶尔还会因为想到柳岷析而忽然像电流穿过一般轻轻发麻的颤栗，连此刻也不例外，他抱着手臂揉弄了两下。
但这么久以来，柳岷析已经养成一种习惯留意他手臂的情况，刚开始打石膏的时候，李珉炯感到痒却没有办法抓，他就觉得自己要去解决。
柳岷析下意识的伸出手来，在李珉炯的耳廓上轻轻刮弄了两下，然后才意识到这已经是过期无效的补偿性心理动作。
“抱歉。”他收回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吧。”
就像是收尾一样的台词，伤口愈合的时候，两个人就应该结束交集。
“已经好了。”
李珉炯道。
“所以想多做一点事情。”
他们又要擦肩而过，而这一次柳岷析没有再停下来，他将问题抛给对方。
“为我，还是为了学生会？”
他从遇见李珉炯的第一天就在观察这一点，别有用心的人面孔上也许极力镇定故作自然，但身体行为还是会出卖自己。李珉炯装傻的本事算得上高明，柳岷析从来没见过那么尴尬的攀谈和交会还能继续展开下去，李珉炯有一股异于常人的执着，因此他很想知道，对方会努力演到何等的尽头。
“如果你让我觉得可以合作的话，或许不用那么辛苦。”柳岷析道，“我愿意帮你。”
学会的风纪委员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因为柳岷析最擅长判断学校里的危险因素。
李珉炯或许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危险，具备很好的忍耐力，明明高大强壮却表现得沉静理智，从性格和学业一切都持续地往好的趋势发展，不出意外的话，是学会最愿意吸纳的人才。
“下次抽烟的时候，记得先把东西装回文件袋里。”纸是最经不起沾染的东西，意见表上那股淡淡的烟味，柳岷析的鼻子已轻微抽动过，对方在他的话后很轻微地笑了一下，这一次，李珉炯的表情是柳岷析还没见过的一种表情。
“知道了。”李珉炯道，“我贴完这些就回去，一起？”
柳岷析“嗯”了一声，“给我发消息就行。”
他要回教室了，但他们再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李珉炯再次说话。
“是崔祐齐吃炸鸡的时候把文件袋弄脏了才这样的。”对方的嘴巴在他耳朵边缘的位置说话，“我还特意刷了牙才走到这一层来。”
李珉炯说完之后轻轻在他的耳廓上碰了一下。
“等下也一起检查吧？这次没有说谎。”
柳岷析很留意到了对方提到的是“这次”。
